Moria Flaig
03.März.2019
Schramberg雪景
黑森林裡的鄉居生活
一年前，我們一家收拾好了行囊，結束了三年的雪梨生活，飛往北方昆士蘭，開始歷時一個月的雨林之旅。在輕撫無尾熊、擁抱珊瑚海之後，隨之，扛著三大箱、拎著小三箱、背上背著沉甸甸的三大包，從雪梨飛往蘇黎世，悄然地回到春城無處不飛花的德國。一個多月之後，搬進了德瑞法邊境的黑森林裏，告別喧擾的城市，正式開始我的鄉居生活。
德國！我又回來了。在歷經過日本細緻的生活文化、美國氣度宏偉的地理氛圍、澳洲湛藍奔放的海洋洗禮之後，無論命運如何安排我到遙遠的國度裏，令我感到驚訝的是，我總是要回到德國這片土地，仔細研究其中的緣由，連我自己也感到詫異。
這回是我人生中第五度回到德國，這不禁讓我去思索，到底為什麼？德國這個國家有什麼吸引人之處？是什麼力量引領我一再地回到這裡？仔細想想，德國悠久的歷史文化、深度的思維模式、高度的科技發展，我想，是這種魅力在吸引我。
然而，德國與我所生活過的國家最大的不同點在哪裡？簡言之，是那隨處可見、設想周到的便民設施。在美國連生活在大城市中，都會讓令感到那種西部拓荒的困窘，在德國，連在這深山裡，隨處皆可看到，德國人對於土地經營的用心。最近曾經去一處深山，前不著村、後不著店的，探訪完獨居老婦人之後，走出門外，赫然看到路旁有個公車站亭，隨口問了一聲，這裡有公車啊！老婦人說，有個孩子住在這附近，為了孩子上學方便，所以他們設了一個站牌。聽了，不禁令人肅然起敬！這麼便民？單單為了一個孩子而設立公車站牌！
德國人除了思考徹底細密之外，他們對於生活空間的經營則是少有民族可以媲美的，特別從小地方可以看得到，尤其是在那些人們不經意的角落之中，可以觀察到他們對於生活空間神來之筆的巧思與細膩的審美觀。
小姑工作的圖書館則是一棟古蹟翻修成的，巨大的玻璃牆將現代簡約主義注重採光的空間理念揉入了中古味，燦爛的陽光欣然地被招攬至室內之中，一掃古蹟那種陰森森的不快之感。若是細心觀察，我們可看到圖書館的每間廁所的大小不一，上廁所的地方不是方正格局，德國人善於利用原有的空間結構，不需要經過大幅度地更改，仍舊可以將古建築改建得非常地舒適、敞亮、適合現代人的需求，雖然少了方正的格局，但保有了古建築的風味，反而多了不規則所帶來的特殊感受。翻修古蹟的技藝，可說是徹底地體現了德國人匠心獨具的巧思。
傳統的德式住宅不是美國那種豪邁闊氣型，也不是日本那種小巧精緻型，更不是澳洲炒房之下暴發戶的虛無飄渺。德式建築保有古建築的繁瑣不規則，結合了精湛的傳統工藝和現代室內簡約主義，利用最新的隔熱技術將豐沛的光線引入室內，於是，外觀裝飾繁瑣、室內樸素簡約、採光明亮舒暢，三大元素又糅合了匠心獨具的傳統工藝，構成德國住宅的風格，這種人文與空間之間的對話，散發一種獨特的氣氛。在角落裏、無人經意之處，既可看到歷史的陳跡，又可以享受現代技術所帶來的舒適與便利。在美國中型大城裡，連在豪宅中，也會讓人感到一絲絲的荒涼與莫落，在德國黑森林裏，在荒郊野外也能夠找到歷史文明的軌跡。
我們目前住的房子，是一所兩百多年的宅第，兩百年耶！若是說是宅第，兩百年前樓下是馬廄，樓上是偏房，正對面的那一棟興建於十七世紀，快要四百年的老房子，現在列入古蹟保護，才是這個家族原有的宅第。與我們這一棟相較，當初在整修時，外觀不能做大幅度改變，因此還保有古早味。驚人的是，住在這麼古老的建築裏，完全感受不到歲月的痕跡，塔型的樓梯間、斜屋頂採光、三角窗、木支架、海灣型浴盆，處處可見主人的用心和苦思，試圖保存著古建築那種不規則的格局，成功地將一棟老宅脫胎換骨成寬敞舒適的大宅第。
我家所佔據的只是這座宅第的中層的一側，開放式的客餐廳廚房通往兩間臥室，玄關處通往海灣型浴缸的寬敞浴室，住起來十分舒適。挨著山谷一共有六棟大房子，住的全都是親戚，孩子們在各個宅第上上下下、裡裡外外自由自在地串門子。好似回到我阿公阿媽家，不需要事先知會，孩子們允許在四合院的各廂房內四處遊走，甚至到親戚家的閨房裏串門子，不需要事先敲門按門鈴，猶如踏入自家門戶之內。兒提時的美好回憶油然浮現於腦海之中，如今竟然也能再度發生在現代的生活裡，感覺上有點飄渺不真實。
圍繞著山谷的當然是綠色的森林，濃厚的綠，綠得黑，遂有黑森林之稱，從小在城市生活的我，從未經歷過如此深邃靜謐的生活環境。啊！時下在台灣不是正流行著，綠教育和食農教育的理念嗎？卻意外地讓我在黑森林裏的一處河谷中發掘到，綠生活與綠教育，可謂得來全不費功夫。
這裡沒有網路、沒有電視、沒有iPad、沒有電玩，孩子們從早到晚只有堆沙堆、騎車、騎馬、盪鞦韆、挖土種菜、照顧小動物、赤足奔跑在草地上，這些孩子全是諼諼的堂妹和其他親戚的孩子，大的拉拔小的，小的跟著大的，這一群孩子天天在河谷中暢懷地奔跑，無拘無束。綠色的森林是看顧孩子的保姆、無汙染的山泉滋潤他們的心靈，他們完全不需要大人無時無刻地看顧著他們，小孩子自然會長大。這裡的教養完全不需要教養書的那一套，孩子吵架就吵架唄！功課不好，媽媽完全不會緊張，媽媽帶起孩子來輕鬆自在，沒壓力，像是放山雞隨處跑，和我那種精養的飼料雞相較，不需要費力經營，這種粗放才是帶孩子的精髓。
妯娌間閒話家常，我不得不感嘆地絮叨著，回想起雪梨，雪梨的孩子們已經喪失了遊戲的能力，他們只會聚在一起看iPad，之間並沒有真正的互動，沒有真正地玩一起，沒有辦家家酒、沒有捉迷藏、沒有玩沙堆，沒有分享玩具。以前在雪梨時，我不時和媽媽們約好，下課後讓孩子們一起遊戲，然而我所看到的是，這些孩子卻全都沉迷在電玩的世界裏，沒有遊戲、沒有對話、沒有互動、電玩可以滿足他們全部的需求。
我家這群孩子則不同，雖然不時竄進我家玩躲貓貓，餓了就來討東西吃，渴了來跟我要水喝，成天聚在一起，又哭又笑又吵又鬧，吵起架來，大人完全不介入搭理，感覺上像是一群爺爺不愛姥姥不疼的野孩子，但感恩的是，他們真的、玩、在、一、起。這是我們在雪梨無法經歷到的事情，雪梨的孩子所尋求的樂趣完全被iPad所取代，他們的心思全部被iPad所佔據，他們只玩螢幕，只在乎虛擬世界，不曾真正地與同儕一同分享遊戲所帶來的樂趣。
今天的世界中，倡導電子學習（e-learning）的聲浪極高！我自己也注入很多時間和精力在臉書上，來到這個綠色的世界之後，卻發現，再完美的虛擬世界也無法取代這真實的大自然，大自然原有的單純與寧靜，讓人沈思、紓解、沈澱，網路世界總是那麼繁忙，人們忙完了，卻是空忙一場。
就算3C產品可以帶來許多學習上的便利，一旦螢幕取代了所有的玩具、所有的玩伴、所有的友誼、甚至整個童年，這些玩電玩的孩子們沒有奔跑的動力、沒有交友的興趣、不喜歡親近土壤、成日埋首於螢幕之中。這時，做父母的不得不思考一件事情了，我們到底在生養一群什麼樣的世代？ 這世代何去何從？他們長大之後能夠正常交友嗎？能夠找到另一半嗎？能夠與另一半相處嗎？能夠撫養孩子嗎？他們會將如何對待他們的周遭的人事物？
諼諼在此地踏入學校，我沒有在校園裡看見有孩子在看機器的，他們在追逐、在奔跑、在嬉鬧，這時我不得不慶幸，德國的孩子會一起拌嘴吵架，會霸凌同學，還好！還好！一切都還正常。雪梨的校園裏面，我只看到孩子坐成長長的一排，各自埋首於iPad之中，無聲無息，大家都很忙，沒時間霸凌。現在看到一群孩子鬧成一團，膩一起，有吵不完的架、有計較不完的事，此情此景，不令人感動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