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9月2日 星期二

東邪西毒︰嘗試超越金庸的金庸劇



近兩三年確實用了點心思,去培養兒子親近金庸武俠小説,買書讓他閲讀英德翻譯版,但翻譯終究是有限的,出書的速度又極慢,不得不轉往去收羅武俠劇。其中拍得最好的莫過於李一桐版的《射雕英雄傳》,以及秦俊傑版的《飛狐外傳》,評價不好的楊佑寧版《天龍八部》,也陪兒子看個大概。

至於新武俠《蓮花樓》、《少年歌行》與《山河令》等,雖然豆瓣評分亮眼,無奈看不太下去啊!武打與拍攝技術雖是與時俱進,但武俠味全都變了。武俠融入其他元素後,「俠義精神」淡薄了許多,讓人不得不感嘆,這些新作雖披上武俠的外衣,骨子裏傳遞的卻是另一套情感價值!

《蓮花樓》嚴格説來不是武俠,而是偵探推理,《七月雪》講白了就是古偶言情,《山河令》融入了耽美元素,而《少年歌行》則大量使用仙俠的金光特效,大大銳減了拳脚過招的酣暢淋漓。反觀秦俊傑版的《飛狐外傳》,它之所以好看,就在於武打是實打實的拳拳到肉。

去年適逢金庸百年冥誕,騰訊推出一系列金庸劇,合稱《金庸武俠世界》,我們母子倆摩拳擦掌,拭目以待。去年播出的《鐵血丹心》,讓人大失所望,郭靖黃蓉的選角不夠出挑,演技平平,角色太平庸了,看起來比較像是在演配角。直到今年暑假播出《華山論劍》時,終於看明白,郭靖黃蓉果然是拿主角的戲份,演配角的角色,製作團隊的用意原來是要來顛覆原著的。

東邪才是真主角。

《華山論劍》共分四個小單元︰《九陰真經》、《東邪西毒》、《南帝北丐》、《五絕爭鋒》,據説明年還會推出《神雕俠侶》。《鐵血丹心》是正傳,《華山論劍》則是前傳,裏面内容並非出自原著,而是導演編劇自己編寫的同人作品。比較特殊的是,五個單元的導演與編劇都不同,拍攝與敘事手法出入極大,每位導演的風格都顯而易見。《南帝北丐》的導演是鄧科,拍過《折腰》與《大奉打更人》,搞笑輕喜的風格有點浮誇。《五絕爭鋒》的導演曹盾,導過《長安十二時辰》與《長安的荔枝》,著重電影式運鏡與室内光影的視覺享受。

正因每個單元的導演都不同,去年看了《鐵血丹心》的朋友們,很可能不願再被荼毒一次,而錯過了今年的《華山論劍》,就算今年鼓起勇氣點開第一單元《九陰真經》,也可能被古偶套路給氣跑了。

爲了兒子,我硬著頭皮看下去,原本不再抱任何希望,卻發現一顆閃亮的明珠︰《東邪西毒》。說它是武俠劇的天花板也不爲過,非但跳脫了金庸原著的俠義格局,也跳脫了王家衛的詩畫縹緲,甚至重新定義了「俠之大者」的形象,創新的風格帶著强勁超越前人的企圖心。

《東邪西毒》的導演是徐兵,網評紛紛讚他會説故事,呈現在衆人面前的「大俠」,不再是執著於忠孝節義的郭靖,而是一個單純爲情所困的黃藥師。他所定義的「大俠」與「出世」這個概念比較接近,黃藥師本是個武功極强的高手,卻全然不理世事,傲然於世外,不懂人情世故,與世人毫無羈絆,獨活於天地之間。由於身無分文,無錢付飯錢,遂與資囊頗豐的歐陽鋒結伴同行,兩人因而稱兄道弟。

他幾近純真無邪,與他的名號東「邪」恰恰相反,而是無邪——行走人間,却不入世;彷彿出世,却又沾染紅塵。他不明白扈千手爲何恩將仇報施展困龍之策?他不是不了解人性的貪婪,而是從未知道人性中有貪婪的存在。

原本他可以瀟灑自在的,但在閉關練功最緊要的關頭,在練功的洞口處,忽有一名女子從天而降,她爲了不打擾他,不麻煩他,連一聲救命都不喊,使盡最後一點餘力,讓自己掉落山崖,爲的是不讓他受到無妄之災。

他因而與這個女子有了羈絆。

而這種牽絆並非言情小説的爛俗梗︰女主貌美如花深深吸引男主的一眼萬年,一切的初始並不爲什麽,沒有情慾,只爲偶爾因緣際會中、他與她在墜崖瞬間相遇了。

他跳下山崖,以功力給她接骨續命,她求他救她帶她走,但他卻不願意,他不想要那樣的麻煩,那樣的牽絆,那樣的情感。日後,兩人再度相遇,柔弱無依的女子依舊無法逃脫仇人的窮追猛打,她的生命微弱得像是風中殘燭,隨時會死去,而他卻强大得可以抵擋一切苦厄,但他卻還在猶豫,救與不救?與其説他不知道要如何爲情感做出抉擇,不如說他根本不知人生爲何要抉擇?他頻頻問道,爲什麽人人非要他做選擇不可?他彷彿得了選擇困難症,一而再再而三地猶豫不決,直到她跳入懸崖想了結殘生、了結與他那種無謂的糾纏。

正當生死一刹那,他還是猶豫了許久,卻也隨之跳了下去。

什麽都不想,不爲什麽,那不是選擇,而是本能,是本能讓他去救她!

救她的並非什麽俠義之心。

而是,她的内心可以强大到不需要去抓緊浮木,讓浮木反過來抓住她。

導演的敘事手法,徹底去除油膩黏稠的情情愛愛,顛覆武林重情重義的遊戲規則,在這裏我們看見的再也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,而是一顆顆脆弱的人心。

這裏所描繪的黃藥師,是一個一心一意想超然於物外的武林高手,甚至連超然物外的想法都不明白,連武林是什麽都不知道,他從哪裏來,又要往哪裏去?連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只是偶然中,遇見了一份找上自己的情緣,他心本無掛礙,這個女子卻莫名其妙地讓他心心念念。他不明白爲何會有這般的掛念,這份牽掛從何而來,又緣何而起?這一切像是一道道難解的謎,讓他十分困惑,也讓他十分著迷。

他把他的苦惱,傾訴與他同行的歐陽鋒知曉,初出茅廬的歐陽鋒,也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傻小子,對中原武林充滿著好奇心。腰纏的萬貫卻三兩下被柴老爺子騙個精光,回過頭來只會一味地嗔怪黃藥師,他只關心自己的事情,不關心他的困難與處境。

而,這個歐陽鋒也只關心他自己。

就這樣,東邪西毒的故事,是兩個純真無邪的傻子碰撞在一起所激起的火花,一切無關乎江湖恩怨,無關乎男女情愛。只是兩個與紅塵毫無瓜葛的人,偶爾跌落江湖,在溺斃之際,水花激起一連串接踵而來的、不能自主、不得已而爲之的自救之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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