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ria Flaig
26. Januar 2019
職能師的診斷
離澳時，特教老師和職能老師一再跟我提醒，兒童的手部動作發育通常到了八、九歲之後就定型了，很難再有改善的空間，絕不能拖延，職療不是特效藥，必須耐心長久持續下去，只要持之以恆，媽媽有信心、有恆心，就能夠幫助孩子了。於是，我抱持著，職療能夠幫助孩子算數和寫字的信念，來到了德國。
話說職能治療，親戚中剛好有位職能師，熟識整個家族，她姐姐的兩個女兒，也就是諼諼的兩個堂妹，也是發展遲緩。我搬來之後，她已經陸續聽我嘮嘮叨叨說了不少我家諼諼過去在學校的種種經歷，諼諼他爸雖然是親友中出了名的聰明，但也是出了名的健忘，仿佛得了阿茲海默。於是，我們不需要做太多溝通，她一聽馬上就知道，諼諼的問題離不了家族遺傳的範疇。
親友中還有另一個天才型的亞斯，今年才十三歲，就彈得一手醉人的『月光曲』，手的記憶力真的是好得不得了，這個孩子每個星期固定來我們這裡寫功課和彈琴，這個孩子外表看起來跟一般孩子一樣，又這麼有才華，這麼會是大腦發育不健全的孩子？外表完全看不出來，日子久了，才會隱隱約約感覺到，這個孩子凡事自顧自，說話直接白目，但又不是在表達不滿情緒。諼諼是個超敏感的ADD，也是外表完全看不出來，兩個碰在一起，只有撞擊，毫無協調的餘地。
ADD兒的成績表現，時好時壞，時而互相矛盾，例如：容易的不一定比較容易，困難的反而意外地有亮眼的表現，光是以學業成績，無法作為判斷的依據，唯有測驗、全面性的觀察，具體的數據才能讓我們找到問題的癥結。
我家這位職能師診斷方向與過去兩年來學校老師的觀察截然不同，她第一天測了手眼協調之後，馬上棄置，之後，全部集中在注意力之上，媽媽馬上察覺，她走的方向正是過動兒的專注力不足症（ADHS），難道諼諼的緩慢溫吞正是因為注意力不足嗎？然而，諼諼可是從小做事情就非常地專注，很乖很順從，從來不會搗亂過動，他的表現和所謂的過動兒截然相反，說是患有專注力缺陷，一向讀書卻專心致志；說是患有工作記憶缺陷，記憶力卻特佳，這不就是互相矛盾嗎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？記憶力超好的人，也會患有工作記憶缺陷？然而，我家爸爸就是最好的例子，記憶力超好的，卻也超健忘，他們爺倆竟然一樣呢！
兩個月之後，報告出來了，職能師所使用的專注力測驗工具是TEA-Ch：The Test Attention for Children，一共有12項小測驗，分成六次進行，最後得到12個PR值，諼諼各種疑似學障的症狀終於有了名稱，德文稱為ADS，英文則為ADD（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：注意力缺乏症），在台灣俗稱為過動兒，因為沒有衝動與過動的症狀，只能說是注意力不足與工作記憶缺陷。12項專注力測驗的結果，PR5有三項、PR10有兩項、PR15有一項、PR25有四項。PR0－20代表顯著低下，PR25則是邊緣，也就是說，有一半的數值是顯著低下，最高得分PR50只有一項。整體而言，不是顯著低下就是邊緣。
看了數據之後，長久以來原以為自己裝備足夠了，能夠接受得了事實，但還是看得心裡發慌，夜裡暗自流淚。這下子逼得媽媽不得不相信，諼諼患得的竟竟然是很難診斷出來的ADD，這就為什麼長久以來，媽媽沒有發現孩子的專注力有問題，難以診斷嘛！職能師也說了，這種小孩沒有過動，沒有外顯行為，一般都不會那麼快地被發現，一直到進入學校之後，各種奇怪的症頭出現之後，父母才帶著小孩來求診。當前研究ADD最富盛名的大師Barkley也指出，其實ADD在注意力不足症三種亞型中比例最高，但是根據兒童精神病院中所出現的病例的統計，卻是三種亞型中比例卻最低，原因是不容易被察覺，會入院觀察的通常都是有外顯行為的ADHD。
難怪！在澳洲時諼諼的數學成績會這麼差（請見『超低的數學成績』https://moriajoel.blogspot.com/2017/09/blog-post.html），數學認知測驗還得高分，為什麼無法數學會這麼差？現在終於明白了，在學校那麼吵鬧的環境中，諼諼那麼敏感容易受干擾，不僅無法專心計算，而且學校評分的方式，全部以口頭團測進行，原本聽覺記憶不佳，有在吵雜的環境中，而且還必須口頭問答，加上幾個精力旺盛的小孩圍著老師團測，如何專心？如何回答？比較而言，德國小學一概進行筆試，所有的小孩考試時必須安靜作答，在這種情況之下，諼諼計算的優勢遂馬上展現出來，晉級為數學優等生，這一切的變化竟然是這麼戲劇化，高高低低起伏竟然是這麼大。
我一直以來嫌老師班紀管理不好，上課吵鬧沒有秩序，教學有理念但是沒有組織，弄得諼諼寫字寫不出來、算數算不出來，原來班紀不好只是其一，根本的問題是在於，諼諼本身患有注意力缺陷，容易受到外界干擾而分心，難怪在學校寫也寫不出來、算也算不出來，學校老師以為他根本不會寫、不會算，但是送去測驗得分又是那麼高，卻說什麼障礙也沒有，然而，真正的障礙竟是外表觀察不出來的專注力和記憶力。
在專注力測驗中，諼諼在聽覺記憶上表現特別地差，難怪！他總是記不住學校裏面發生的事情，每次問他：「今天在學校做了些什麼事情呢？和誰一起玩呢？」諼諼一定回答：「不記得了！」原來，原來學校老師在教什麼？諼諼全都記不住？老師上課時所說的話，全都聽而不聞，就算聽到了，也馬上忘記。澳洲小學沒有使用教科書，全靠老師口頭傳授，再由學生耳朵接收。諼諼聽覺記憶不好，加上沒有書本，就算想努力改善學業成績，也使不上力氣。孩子就這樣在學校昏昏沈沈過了那麼多時日，沒有人發現，孩子根本心不在焉。
啊！孩子的爸爸也是非常健忘喲！鑰匙與手機用不上幾天，一定丟，車停在哪裡，以為是被偷走。但是無論學什麼又是異常地迅速敏捷，記憶力超強，怎麼這麼矛盾啊！這一切仿佛之中都有了答案。
Moria Flaig
26. Januar 2019
黑森林裡的兒科醫生
諼諼疑似患有學習障礙，是讀寫障礙？還是數學障礙？是也！非也！似有若無。我們還住在澳洲時，學校為諼諼做了種種測驗，所得到的結果是，認知測驗中的數學和空間認知皆高，所以不會是數學障礙。特教老師做了拼字與閱讀測驗，數據也都非常高，既然拼字能力好，閱讀能強，也不會是書寫障礙，但為什麼孩子在學校不會算、不會寫呢？數據不符合症狀，大夥都看不出個苗頭，最後學校建議做職能治療，訓練精細動作。難道字寫好了，也就能治好數學了嗎？然而我做夢都沒有想到，孩子的學障卻另有原因。
離澳前，我特地和資優老師和特教老師各別做了最後一次的面談，她們給我看到的數據都非常地高，瑞文氏圖測（Raven's Matrix）36題只答錯兩題，天花板效應；七歲半測得拼字年齡12歲半，後面難字大都只少寫一個字母，appreciate寫成apreciate，successfully寫成succesfully，exaggerate寫成exagerate，特教老師跟我說，他實際的拼字能力比12歲半高出很多，以這樣的數據，不是讀寫障礙，達不到特教的標準，因此無法得到政府的補救教育。資優老師那裡也是一團謎，她說，按照智商和認知測驗的數據，他應該是數學資優，但是數學成就測驗（PAT）卻只有PR73，數學組暫時不考慮讓他加入，一陣子後，等落後的狀況改善了，再考慮，先讓他加入英文資優。
既然測驗的結果都說，孩子的語文和數學能力都應該很好的，但是為什麼不會算？不會寫？問題的癥結在哪裡？老師們也知道，以他的狀況繼續參加寫字輔導課不會有什麼實質的幫助，於是將諼諼送到職能老師那裡，接受手部動作訓練，說不定治好了手眼協調、改善精細動作，就能夠寫、能夠算了。
職能老師給了我一疊在家練習的「指南」，我在家一看，這些練習無非是捏黏土、剪紙、夾豆子、描圖案。這時，媽媽心底疑惑了，這些跟寫字和算數有直接關係嗎？特教老師和職能老師卻神秘地跟我說，這正是職療神奇之處，職療能夠改善算數能力，換言之，捏黏土能夠改善數學能力，這麼神奇？離澳時，特教老師和職能老師一再跟我叮嚀，兒童的手部動作發育通常到了八、九歲之後就定型了，很難再有改善的空間，絕不能拖延，職療不是特效藥，必須耐心長久持續下去，只要持之以恆，媽媽有信心、有恆心，就能夠幫助孩子了。
於是，我抱持著這個信念，職療能夠幫助孩子算數和寫字，來到了德國之後，按照德國醫療流程，兒童在進行專業治療之前，一定要先看過兒科醫師，再由兒科醫生來轉診。於是，一打聽到聲譽不錯的兒科醫生之後，我就去預約。看診當天，媽媽本著過去澳洲學校所做的觀察，就跟醫生說，諼諼精細動作發育遲緩，造成了書寫障礙，經過學校特教老師觀察，她建議進行職能治療。既然媽媽認為小孩的問題在於「寫」，看醫生時當然帶著孩子的作業本。剛搬到此地，德文作業還沒出產，於是帶了以前在澳洲寫的作業本。
問題來了！醫師看了小孩的作業本子之後，驚訝得不得了，因為寫的全是英文，沒想到，他犯了一般非英語系國家人的毛病，一個小小孩，英文寫得這麼好，一定聰明得不得了，怎麼會是發展遲緩？欸！英文好怎麼會跟智商有關係？在英語國家長大的小孩，英語若是不好，父母豈不是要擔心害怕嗎？諼諼英文好是正常，跟智商沒有直接的關係喲。
接著，醫生又跟孩子對談了一下，他更驚訝了，一個初到德國的小孩，德文不但非常地流利，而且還跟媽媽說中文，這下子疑問又來了，一個八歲小孩精通三種語言，怎麼會是語言發展遲緩，患有讀寫障礙。欸！醫生先生，您沒有看到我家姓氏嗎？街上招牌滿街是，這明明是本地大姓，不會想想，媽媽雖然是黑頭髮黃皮膚，小孩也不是金髮碧眼，但光猜就可以猜得到，孩子的爸是本地人，孩子雖然不在德國土生土長，父親卻是本地人，德語流利，也是正常啊！
雖然醫生怎麼看都沒有病，但是我打定主意轉診單一定要拿到，於是，我只好拿出，諼諼在德國上了兩個月的學，老師所發下的成績單，學校的說法比較有力，成績單上沒有打分數，只印上一大篇的「評論」：精細動作不佳、書寫速度緩慢、筆順錯誤、字體顛倒、大小寫不分。德國老師和澳洲老師的看法一致，我倒要看看醫生怎麼要怎麼說？醫生看了看，搖搖頭說：「這個小孩初到德國只有兩個月耶，學校老師的要求太嚴苛了。」醫生不但不相信媽媽的話，也不相信學校老師的觀察，還認為學校老師要求太嚴格了。最後他直截了當地跟我說：「我看啊！他的問題不是發展遲緩，而是太聰明了！」說得媽媽哭笑不得。
媽媽沒心情跟醫生爭辯，小孩子我天天在帶，難道你以為我是專程來這裡唱戲的嗎？更不想把2E（資優+學障）搬出來解釋，發展遲緩的兒童有些的確是智商較低，但是發展遲緩和資優之間則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，的確有很多同時並存的案例。這也不能怪他啦！兒科醫師沒這麼多時間做觀察和測驗，短短二十分鐘之內，能夠做出什麼樣的診斷？唯有具體的觀察和測驗才是診斷的根據。可能是他自己心裏也有數，雖然主觀認為媽媽根本是過度反應，學校老師要求則過於苛刻，最後還是不甘願地開了轉診單，將孩子轉診到職能師那裡。一張轉診單則是包含了十次職能治療，後來，我又順利拿到了第二張轉診單，因為醫生已經讀過職能師的數據報告，不信也得信，但是卻跟我說，第三次轉診前，他要先看到孩子。
其實，我這裡要說的不是，我們這裡鄉下地方，同一姓氏世世代代群居在一起（西方人的姓氏比中國人多很多很多），居民同質性高，所以醫生只會按照常理推斷，對於一些臨床上罕見的案例欠缺見識。我想要表達的無他，學障的問題錯綜複雜，要看很多科專業醫生，每一科醫生所受的訓練不同，對事情的看法也會不一，其實先別感到訝異的應該是我自己，也別把事情看成鄉下封閉之類的，接下來所要面臨的挑戰，一定不會少，我自己要有心理準備。
拿到轉診單後，接下來諼諼接受職能治療，職能師處理的案例，無非是發展遲緩、大腦功能失調，見過不少奇奇怪怪的病人，早已見怪不怪，對於諼諼這樣的病案也不是第一次接觸。職療幾個月下來，果然，正如特教老師說的，職療神奇之處奏效了，諼諼在各方面的表現改善不少，連中文識字速度也變快了，最明顯的是數學成績突飛猛進，德國的數學教得非常難（請見前文『諼諼轉學了』https://moriajoel.blogspot.com/2019/01/blog-post.html），諼諼怎麼反而駕輕就熟呢？職療真的這麼神奇，果真能夠直接改善算數能力？
然而，學業成績只是冰山一角，成績改善不一定代表治療有神效，認真檢討冰山下潛藏的原因，卻是那會造成數學障礙、讀寫障礙、大腦功能失調的ADD，諼諼患有工作記憶缺陷，尤其是聽覺記憶非常差。成績改善了，主要是由於學校環境改變了。難怪！難怪！澳洲小學沒有筆試，只有口頭團測，這種教學與評量方式，非常不利於患有專注力缺陷的小孩，孩子對於老師問的問題，根、本、記、不、住，更別要求他回答了。
長久以來一直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，終於讓我得到了解答。
Moria Flaig
24. Januar 2019
諼諼轉學了
皚皚白雪堆在黑森林的樹梢上，空中飄著一朵朵雪花，深深地吸一口冷空氣，哇！呼吸到卻是一口新鮮的雪花，還帶著一絲來自森林的松香。離澳時，正直炎夏，一轉眼，快一年沒有寫部落格了，背後種種因素說來話長，主因無外乎，搬家到德國這一件大事。
送走所有的家當，收拾成簡單的行囊，告別南珊瑚海，接著一連串的旅行、探親、訪友、孩子轉入德國小學⋯⋯。接二連三，變動太大，可以大書特書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，就是因為多，因此躲懶起來，乾脆不寫了。
來到新的環境，接觸到不同的教育風格，很多次想動筆談點德國的小學教育，畢竟我寫作的主題都集中在學障和學校制度之上。但又因為初到此地，加上這裡的小學並不流行讓家長到校參與，除了畢業和聖誕節有舉辦歌舞話劇之外，平時學校很少舉辦活動，說啥也沒有機會讓我實地一窺這一獨特的體系，於是休筆至今。昨晚睡前，隨意瀏覽一下一年前所寫的文章，讓我捧腹大笑的卻是那一篇『超低的數學成績』https://moriajoel.blogspot.com/2017/09/blog-post.html，這篇文章瞬間點燃了我再度提筆作文的動力。
進入黑森林小學之前，媽媽心裡想，一個未經過明確診斷的學障兒，到了新的國家、新的環境、面臨不同的教學體系、不同的書寫方式，所要面臨這麼多的挑戰，一開始一定會很慘，媽媽心裡早有準備，今天若是再寫篇『超低的數學成績：德國篇』，我想讀者們一定不會感到詫異。然而戲劇性的是，發展卻與意料中的完全兩樣，昨晚重讀舊文『超低的數學成績』，不由得想笑，其中的因果糾結，要認真解說起來，背後有一大串學理要分析，我想，留待下次再與大家分享吧。
搬來黑森林時，剛好遇到五月聖靈節，學校放假兩週，加上我們連拜訪親友都來不及，實在沒有心思去想學校的事情。直到六月時，眼看不到兩個月學校就要放暑假了，然而這兩個月對諼諼來說卻異常重要，為什麼重要？沒錯！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讓媽媽先評估一下孩子的德文和數學程度，以便於利用暑假一個月的時間來補救，媽媽的補教思想根深蒂固，沒辦法呢！
果然媽媽有先見之明，兩個月下來，要補的多得令人瞠目結舌！或許大家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，要先補德文，請家教。諼諼離德時才一歲半，還不會說話，直到八歲才又回來，接著馬上就要在德國上小學，行得通嗎？落差不會太大嗎？
結果出乎意料，德文完全不用補，不必請家教，諼諼馬上能夠改口說史瓦本語，本來不會寫作的他，一到德國作文課所寫的文章卻讓老師讚不絕口，說他的德文很有根基、語彙豐富、用詞完全出乎同齡之外，老師還誇我平日教得好，我連忙跟老師說：「沒有啦！他根本沒有寫過德文，他的德文都是從書上看來的！」話一出口，讓老師驚訝不已，一個從嬰兒期起就在國外生長的小孩，一到德國，一揮筆馬上就能夠寫出好文章，是媽媽在吹牛嗎？然而，媽媽心底惦記的卻是另一件事情：「不是有嚴重的書寫障礙嗎？澳洲的老師說，作文課時都寫不出來，難道一到德國就好了？」
果然，孩子所面臨的挑戰不是語言文字的不同，卻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數學。其實在澳洲時早就讓我料到了，我不但不認同澳洲的建構式數學教學法，離澳前，和級任老師的種種摩擦，最後在特教老師的加持之下，才讓我安心地離去，以特教老師輔導特教生的經驗：建構式數學只會加深學障，不會改善學障。我抱持著這個信念，心裡期待著：「說不定孩子轉到德國後，一切就會好的。」
然而，當初我想向學校表達的無非是，不是每一個小孩都能夠靠畫圖形、做勞作、切西瓜來理解數學，數學一定要實地計算等式，操作方法一定要簡單直接，太多間接的工具和方法、遊戲和娛樂，不一定對孩子有幫助。尤其是對於一個專注力不佳的小孩，以簡單的算式，讓孩子直接寫出答案就好了，數學的答案不過就是數字而已，對孩子來說，是最高興不過的事情，為什麼學校老師卻要求孩子同時做那麼多事情，這不是折騰人嗎？
但是級任老師回應我的無非是那一套：「老式的數學教育教的是標準答案，不是數學思維。」彷彿在說，前人所學之數學非數學也！難道目前遊戲式教學是驚天動地的科學革命？我們有機器電腦，根本不必算，學習快樂就好了。這些都是我早就聽膩了「托辭」，老師根本不知道，太多遊戲對於某些小孩來說是一種負擔。家長需要的是實際的幫助，學校要拿出實際的對應方案，要是孩子無法從新式的美勞遊戲中學習數學，喜歡老套的等式，難道這是孩子自己的錯嘍？其實老師言下之意，無非是在說，媽媽只教標準答案，教錯了！
來到德國，什麼實物計算、工具操作、美勞構圖、唱歌遊戲統統沒有，德國小學的數學很單純，單純到連應用題都省了，更不會要求小孩自己編故事來算算數，一切回到最簡單、最樸素的等式，省了很多麻煩事，這讓諼諼快樂得不得了。仔細探究起來，隔壁村二年級的課本的確有要求小孩以圖示來代替算式，親戚中上二年級的小孩，來我這裡寫功課，我看她畫圓圈、畫數線，很像澳洲的教法，但是她的作業也不是只要求畫圖說明，純算式計算題也很多，我們的學校則不用這一套教材。德國小學教材有很多種，不是所有的學校都統一使用同一種教材，我們學校所採用的教材，重視系統性類比推演法，課本一頁頁印滿密密麻麻的相關等式，不論寫練習題還是考試，都注重讓孩子大量地觀察相關等式，以此來發展邏輯推演能力。沒有數糖果、切西瓜、做遊戲，只有觀察數學的規則性。
澳洲宣揚無教科書主義，注重口頭教學，實物操作，很少計算等式，更別提由觀察大量等式來推論規則。德國小學則使用教科書，數學課本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等式，而且都是相關等式並列在一起，諼諼一看就明白，教科書的好處在於一目瞭然、系統結構嚴密、清清楚楚、不但可以幫助理解、而且方便記憶，對於聽覺記憶不佳的諼諼來說，記不住老師的碎碎念，教科書無非是他的救星。所有的教材、教具、練習本，家長不用自己花錢，全部由政府出錢，光是數學練習本就有兩本。
德國的學校從來不會要求家長掏錢買教材、買iPad、捐錢來充實教育經費、資助校內外活動和比賽、或是購買書籍文具用品，連中午和下午的課業輔導、體育、音樂、外語活動都是讓學生自由參加，完全免費。學樂器、球類運動、空手道、劍術、馬術也只收相當低廉的學費，上下學的校車也是免費的。只有一項要付錢，中午留校的午餐，一份三歐元，是三段式熱食，非常便宜（一般麵包店所賣的蛋糕，有的一塊都快要三歐元了），學生可以自己帶便當，也不一定要留校。
話說德國數學與澳洲不同，不但注重計算等式，而且進度超快，有哪個國家會比台灣還快？沒想到是不重視升學考試的德國。而且是超誇張的快，二年級結束前，不但乘法表要全部熟練，連除法都已經教到餘數了，幸好！校長先讓他降級讀兩個月的二年級，讓他暑假中補齊乘法表之後再上三年級，乘除法基礎打下之後，再接續三年級的數學，才不會太吃力。
最後這兩個月的數學考試當然都很淒慘，全都是空白一片帶回家，沒背過乘法表嘛！使用連加法，當然速度緩慢。媽媽要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幫助孩子戒掉澳式數學，管他什麼數學學的是數學思維，不是數字計算之類的說辭，二話不說，先逼著孩子熟記乘法表，不要再「加」了。再來就是訂購三、四年級數學練習本，先探清楚去路。哎呦！沒想到，升上三年級後，進度馬上飆到三位數加減法、三位數乘除法，四年級就要學直式乘除法（四位數以上），進度的確超快，澳洲小四也不過才進入乘法表的x6、x7、x8、x9（乘法表分兩年教）。
澳式建構式數學主要教拆解計算、連加累計，若是沒有背九九乘法表，大數要累加時，速度會十分緩慢。諼諼一見乘法，總是固執於心算累加，考試時速度超慢，諼諼本來就是個慢郎中了，再加上不會背九九乘法，考試當然不會寫。當初在澳洲上三年級時，數學的進度只是緩步地進入到兩位數加減法，離三位數乘除法的境界實在是非常地遙遠。再者，我們所面臨到的困難還有另一層：學障。諼諼有數學障礙，注意力不足、計算力差、工作記憶不好，現在要求他一躍千里，能不能做到，關鍵就在九九乘法，一定要背乘法表，心算時心智操作才會快速。
除了數學要補之外，第二個挑戰則是寫字，德國小學書寫不以印刷體為主，而是以連體字為主，有些童書則以連體字印行，對我來說，可謂晴天霹靂。讀寫算這三種基本技能，諼諼最差的就是寫，連體字連媽媽我都不會寫，更不會教。孩子一進學校沒幾天，老師就要媽媽到學校會談，談什麼？原來老師發現諼諼不會寫連體字，她的想法卻是，老師先教會媽媽，然後媽媽回家教孩子。她卻沒有想到，媽媽自己也不會寫，更不會教，對連體字根本沒有感情，能渾水摸魚混過就混過，加上連體字只會加深學障，連體字不是又叫花體字嗎？注意力不好的孩子怎能看得清楚花體字？直言之，對於認知與學習完全沒有影響的連體字，學它做什麼？還要花費我的精神力氣，以及快被磨光的耐心。可能媽媽心裡面的嘀咕被老師察覺到了，她看我的興致不是很高，而且還直接問：「不會的後果是什麼？會不會影響到升中學？」夠直接了吧！既然學校無法額外個別教，妳就不能怪我的小孩不會寫。
這下子怎麼辦？我唯一能夠做到的是，定時讓小孩在家描字練習嘍！不會寫，但是至少要會讀，老師上課寫的可是連體字（不是所有的老師）。諼諼練字練了半年，第二本練習本都寫了一半了，當然還是不會寫（據說，大家都只寫一本，諼諼可能要寫三本以上），當初光寫印刷體，可就寫了兩年，難道連體字會比較容易學？升上三年級換了新老師之後，在家長座談會上，媽媽只能撂下了一句話：「諼諼不會寫連體字，我們可能要再等個幾年吧！」後來，我看老師也沒跟我反應，諼諼每天老神在在地寫印刷體，看來，家長和校方各自心裡有數，自動放棄。因為按照規定，小學以後，也就是五年級之後，就解放了，不必再寫連體字，每個人可以自由決定，現在三年級已經過了一半了，為了剩下的一年半，去學這連體字，對孩子而言根本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效益，強迫更是會加深他的書寫障礙，不如放棄。我沒有明說，也沒有去問學校可不可以放棄，心中卻早已暗自做了決定。
話說諼諼降級回到二年級，以前就有耳聞，德國小學對於外國來的學生，一律以降級來處理，最近認識了一個出身於前蘇聯哈薩克共和國的傳教士，所謂Rußlanddeutsch（俄國德人），他家搬到德國之前，他已經在哈薩克上了五年的小學，當初來到德國時，無法直接上六年級，而是降級兩年，從四年級開始讀，雖然他的第一母語是德文，俄語是五歲以後才學的，而且他父母在家只說德語，他還是被降了兩個年級。諼諼的狀況不算降級，因為他在澳洲算是跳級，先跳級，再降級，最後持平。再說，他是六月生，按照規定，還可以再晚一年。諼諼的加拿大同學，幾乎與我們同一時間離澳，我問她爸爸，Allessia回去加拿大後，是上三年級還是二年級，她爸爸說，她必須回去上二年級。不同的是，他們在澳洲只住了一年，澳洲和加拿大同樣是英語國家，也施行建構數學，然而，諼諼一歲半時就離開了德國，在英語國家成長，從來沒有在德國上過學。
就這樣諼諼在六月時降級重讀兩個月的二年級，九月時才升三年級。校長讓他重讀二年級的主要原因是，諼諼年紀太小，直接升四年級，會與同學有隔膜。他說，在德國讀四年級的孩子大部份已經十歲了，諼諼才剛剛滿八歲，差同學太多了，我一看四年級的孩子個個人高馬大，我們親戚中有一個十一月生的女孩，小諼諼五個月，現在卻還在讀幼稚園，預計今年九月入小學，同樣是八歲，只不過是小了五個月，兩個小孩卻差三個年級，這未免太誇張了吧？可見，德國人的作風與澳洲人完全不同，德國人寧可讓孩子晚讀，免得到時候跟不上進度，落後同學太多，流落到留級的地步，不如讓孩子晚一點入學，成熟一點，孩子學起來才會輕鬆容易。
一轉眼，三上就要過去了，媽媽問孩子：「你在學校最喜歡哪一個科目？」你猜孩子怎麼回答？諼諼不假思索地說：「我最喜歡數學！最討厭德文！我以後要當科學家。」媽媽聽了驚訝得不得了，難道聖誕節時送的那一本『量子物理學』這麼的勵志？讓孩子馬上領悟到，想學物理，數學不好，是沒有希望的，於是發奮圖強起來，現在喜歡數學了？
然而，孩子在學校的表現的確與以往有所不同。最近孩子興沖沖地回家告訴媽媽，老師要他參加數學袋鼠比賽，咦！這個孩子在另一個國家不是被評估有數學學習障礙嗎？不是被評定語言資優而進入英語資優群組嗎？現在怎麼完全倒反過來了呢？數學障礙不但治好了，還能夠參加數學比賽？媽媽心中不禁問號一連串。賢明的家長，如果家中寶貝數學成績不好，不一定是天生欠缺數學細胞，可能是某些外在的因素所造成的，這些話說來，又很長了，留待下回再分享吧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