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ria Flaig
24. Januar 2019
諼諼轉學了
皚皚白雪堆在黑森林的樹梢上，空中飄著一朵朵雪花，深深地吸一口冷空氣，哇！呼吸到卻是一口新鮮的雪花，還帶著一絲來自森林的松香。離澳時，正直炎夏，一轉眼，快一年沒有寫部落格了，背後種種因素說來話長，主因無外乎，搬家到德國這一件大事。
送走所有的家當，收拾成簡單的行囊，告別南珊瑚海，接著一連串的旅行、探親、訪友、孩子轉入德國小學⋯⋯。接二連三，變動太大，可以大書特書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，就是因為多，因此躲懶起來，乾脆不寫了。
來到新的環境，接觸到不同的教育風格，很多次想動筆談點德國的小學教育，畢竟我寫作的主題都集中在學障和學校制度之上。但又因為初到此地，加上這裡的小學並不流行讓家長到校參與，除了畢業和聖誕節有舉辦歌舞話劇之外，平時學校很少舉辦活動，說啥也沒有機會讓我實地一窺這一獨特的體系，於是休筆至今。昨晚睡前，隨意瀏覽一下一年前所寫的文章，讓我捧腹大笑的卻是那一篇『超低的數學成績』https://moriajoel.blogspot.com/2017/09/blog-post.html，這篇文章瞬間點燃了我再度提筆作文的動力。
進入黑森林小學之前，媽媽心裡想，一個未經過明確診斷的學障兒，到了新的國家、新的環境、面臨不同的教學體系、不同的書寫方式，所要面臨這麼多的挑戰，一開始一定會很慘，媽媽心裡早有準備，今天若是再寫篇『超低的數學成績：德國篇』，我想讀者們一定不會感到詫異。然而戲劇性的是，發展卻與意料中的完全兩樣，昨晚重讀舊文『超低的數學成績』，不由得想笑，其中的因果糾結，要認真解說起來，背後有一大串學理要分析，我想，留待下次再與大家分享吧。
搬來黑森林時，剛好遇到五月聖靈節，學校放假兩週，加上我們連拜訪親友都來不及，實在沒有心思去想學校的事情。直到六月時，眼看不到兩個月學校就要放暑假了，然而這兩個月對諼諼來說卻異常重要，為什麼重要？沒錯！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讓媽媽先評估一下孩子的德文和數學程度，以便於利用暑假一個月的時間來補救，媽媽的補教思想根深蒂固，沒辦法呢！
果然媽媽有先見之明，兩個月下來，要補的多得令人瞠目結舌！或許大家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，要先補德文，請家教。諼諼離德時才一歲半，還不會說話，直到八歲才又回來，接著馬上就要在德國上小學，行得通嗎？落差不會太大嗎？
結果出乎意料，德文完全不用補，不必請家教，諼諼馬上能夠改口說史瓦本語，本來不會寫作的他，一到德國作文課所寫的文章卻讓老師讚不絕口，說他的德文很有根基、語彙豐富、用詞完全出乎同齡之外，老師還誇我平日教得好，我連忙跟老師說：「沒有啦！他根本沒有寫過德文，他的德文都是從書上看來的！」話一出口，讓老師驚訝不已，一個從嬰兒期起就在國外生長的小孩，一到德國，一揮筆馬上就能夠寫出好文章，是媽媽在吹牛嗎？然而，媽媽心底惦記的卻是另一件事情：「不是有嚴重的書寫障礙嗎？澳洲的老師說，作文課時都寫不出來，難道一到德國就好了？」
果然，孩子所面臨的挑戰不是語言文字的不同，卻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數學。其實在澳洲時早就讓我料到了，我不但不認同澳洲的建構式數學教學法，離澳前，和級任老師的種種摩擦，最後在特教老師的加持之下，才讓我安心地離去，以特教老師輔導特教生的經驗：建構式數學只會加深學障，不會改善學障。我抱持著這個信念，心裡期待著：「說不定孩子轉到德國後，一切就會好的。」
然而，當初我想向學校表達的無非是，不是每一個小孩都能夠靠畫圖形、做勞作、切西瓜來理解數學，數學一定要實地計算等式，操作方法一定要簡單直接，太多間接的工具和方法、遊戲和娛樂，不一定對孩子有幫助。尤其是對於一個專注力不佳的小孩，以簡單的算式，讓孩子直接寫出答案就好了，數學的答案不過就是數字而已，對孩子來說，是最高興不過的事情，為什麼學校老師卻要求孩子同時做那麼多事情，這不是折騰人嗎？
但是級任老師回應我的無非是那一套：「老式的數學教育教的是標準答案，不是數學思維。」彷彿在說，前人所學之數學非數學也！難道目前遊戲式教學是驚天動地的科學革命？我們有機器電腦，根本不必算，學習快樂就好了。這些都是我早就聽膩了「托辭」，老師根本不知道，太多遊戲對於某些小孩來說是一種負擔。家長需要的是實際的幫助，學校要拿出實際的對應方案，要是孩子無法從新式的美勞遊戲中學習數學，喜歡老套的等式，難道這是孩子自己的錯嘍？其實老師言下之意，無非是在說，媽媽只教標準答案，教錯了！
來到德國，什麼實物計算、工具操作、美勞構圖、唱歌遊戲統統沒有，德國小學的數學很單純，單純到連應用題都省了，更不會要求小孩自己編故事來算算數，一切回到最簡單、最樸素的等式，省了很多麻煩事，這讓諼諼快樂得不得了。仔細探究起來，隔壁村二年級的課本的確有要求小孩以圖示來代替算式，親戚中上二年級的小孩，來我這裡寫功課，我看她畫圓圈、畫數線，很像澳洲的教法，但是她的作業也不是只要求畫圖說明，純算式計算題也很多，我們的學校則不用這一套教材。德國小學教材有很多種，不是所有的學校都統一使用同一種教材，我們學校所採用的教材，重視系統性類比推演法，課本一頁頁印滿密密麻麻的相關等式，不論寫練習題還是考試，都注重讓孩子大量地觀察相關等式，以此來發展邏輯推演能力。沒有數糖果、切西瓜、做遊戲，只有觀察數學的規則性。
澳洲宣揚無教科書主義，注重口頭教學，實物操作，很少計算等式，更別提由觀察大量等式來推論規則。德國小學則使用教科書，數學課本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等式，而且都是相關等式並列在一起，諼諼一看就明白，教科書的好處在於一目瞭然、系統結構嚴密、清清楚楚、不但可以幫助理解、而且方便記憶，對於聽覺記憶不佳的諼諼來說，記不住老師的碎碎念，教科書無非是他的救星。所有的教材、教具、練習本，家長不用自己花錢，全部由政府出錢，光是數學練習本就有兩本。
德國的學校從來不會要求家長掏錢買教材、買iPad、捐錢來充實教育經費、資助校內外活動和比賽、或是購買書籍文具用品，連中午和下午的課業輔導、體育、音樂、外語活動都是讓學生自由參加，完全免費。學樂器、球類運動、空手道、劍術、馬術也只收相當低廉的學費，上下學的校車也是免費的。只有一項要付錢，中午留校的午餐，一份三歐元，是三段式熱食，非常便宜（一般麵包店所賣的蛋糕，有的一塊都快要三歐元了），學生可以自己帶便當，也不一定要留校。
話說德國數學與澳洲不同，不但注重計算等式，而且進度超快，有哪個國家會比台灣還快？沒想到是不重視升學考試的德國。而且是超誇張的快，二年級結束前，不但乘法表要全部熟練，連除法都已經教到餘數了，幸好！校長先讓他降級讀兩個月的二年級，讓他暑假中補齊乘法表之後再上三年級，乘除法基礎打下之後，再接續三年級的數學，才不會太吃力。
最後這兩個月的數學考試當然都很淒慘，全都是空白一片帶回家，沒背過乘法表嘛！使用連加法，當然速度緩慢。媽媽要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幫助孩子戒掉澳式數學，管他什麼數學學的是數學思維，不是數字計算之類的說辭，二話不說，先逼著孩子熟記乘法表，不要再「加」了。再來就是訂購三、四年級數學練習本，先探清楚去路。哎呦！沒想到，升上三年級後，進度馬上飆到三位數加減法、三位數乘除法，四年級就要學直式乘除法（四位數以上），進度的確超快，澳洲小四也不過才進入乘法表的x6、x7、x8、x9（乘法表分兩年教）。
澳式建構式數學主要教拆解計算、連加累計，若是沒有背九九乘法表，大數要累加時，速度會十分緩慢。諼諼一見乘法，總是固執於心算累加，考試時速度超慢，諼諼本來就是個慢郎中了，再加上不會背九九乘法，考試當然不會寫。當初在澳洲上三年級時，數學的進度只是緩步地進入到兩位數加減法，離三位數乘除法的境界實在是非常地遙遠。再者，我們所面臨到的困難還有另一層：學障。諼諼有數學障礙，注意力不足、計算力差、工作記憶不好，現在要求他一躍千里，能不能做到，關鍵就在九九乘法，一定要背乘法表，心算時心智操作才會快速。
除了數學要補之外，第二個挑戰則是寫字，德國小學書寫不以印刷體為主，而是以連體字為主，有些童書則以連體字印行，對我來說，可謂晴天霹靂。讀寫算這三種基本技能，諼諼最差的就是寫，連體字連媽媽我都不會寫，更不會教。孩子一進學校沒幾天，老師就要媽媽到學校會談，談什麼？原來老師發現諼諼不會寫連體字，她的想法卻是，老師先教會媽媽，然後媽媽回家教孩子。她卻沒有想到，媽媽自己也不會寫，更不會教，對連體字根本沒有感情，能渾水摸魚混過就混過，加上連體字只會加深學障，連體字不是又叫花體字嗎？注意力不好的孩子怎能看得清楚花體字？直言之，對於認知與學習完全沒有影響的連體字，學它做什麼？還要花費我的精神力氣，以及快被磨光的耐心。可能媽媽心裡面的嘀咕被老師察覺到了，她看我的興致不是很高，而且還直接問：「不會的後果是什麼？會不會影響到升中學？」夠直接了吧！既然學校無法額外個別教，妳就不能怪我的小孩不會寫。
這下子怎麼辦？我唯一能夠做到的是，定時讓小孩在家描字練習嘍！不會寫，但是至少要會讀，老師上課寫的可是連體字（不是所有的老師）。諼諼練字練了半年，第二本練習本都寫了一半了，當然還是不會寫（據說，大家都只寫一本，諼諼可能要寫三本以上），當初光寫印刷體，可就寫了兩年，難道連體字會比較容易學？升上三年級換了新老師之後，在家長座談會上，媽媽只能撂下了一句話：「諼諼不會寫連體字，我們可能要再等個幾年吧！」後來，我看老師也沒跟我反應，諼諼每天老神在在地寫印刷體，看來，家長和校方各自心裡有數，自動放棄。因為按照規定，小學以後，也就是五年級之後，就解放了，不必再寫連體字，每個人可以自由決定，現在三年級已經過了一半了，為了剩下的一年半，去學這連體字，對孩子而言根本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效益，強迫更是會加深他的書寫障礙，不如放棄。我沒有明說，也沒有去問學校可不可以放棄，心中卻早已暗自做了決定。
話說諼諼降級回到二年級，以前就有耳聞，德國小學對於外國來的學生，一律以降級來處理，最近認識了一個出身於前蘇聯哈薩克共和國的傳教士，所謂Rußlanddeutsch（俄國德人），他家搬到德國之前，他已經在哈薩克上了五年的小學，當初來到德國時，無法直接上六年級，而是降級兩年，從四年級開始讀，雖然他的第一母語是德文，俄語是五歲以後才學的，而且他父母在家只說德語，他還是被降了兩個年級。諼諼的狀況不算降級，因為他在澳洲算是跳級，先跳級，再降級，最後持平。再說，他是六月生，按照規定，還可以再晚一年。諼諼的加拿大同學，幾乎與我們同一時間離澳，我問她爸爸，Allessia回去加拿大後，是上三年級還是二年級，她爸爸說，她必須回去上二年級。不同的是，他們在澳洲只住了一年，澳洲和加拿大同樣是英語國家，也施行建構數學，然而，諼諼一歲半時就離開了德國，在英語國家成長，從來沒有在德國上過學。
就這樣諼諼在六月時降級重讀兩個月的二年級，九月時才升三年級。校長讓他重讀二年級的主要原因是，諼諼年紀太小，直接升四年級，會與同學有隔膜。他說，在德國讀四年級的孩子大部份已經十歲了，諼諼才剛剛滿八歲，差同學太多了，我一看四年級的孩子個個人高馬大，我們親戚中有一個十一月生的女孩，小諼諼五個月，現在卻還在讀幼稚園，預計今年九月入小學，同樣是八歲，只不過是小了五個月，兩個小孩卻差三個年級，這未免太誇張了吧？可見，德國人的作風與澳洲人完全不同，德國人寧可讓孩子晚讀，免得到時候跟不上進度，落後同學太多，流落到留級的地步，不如讓孩子晚一點入學，成熟一點，孩子學起來才會輕鬆容易。
一轉眼，三上就要過去了，媽媽問孩子：「你在學校最喜歡哪一個科目？」你猜孩子怎麼回答？諼諼不假思索地說：「我最喜歡數學！最討厭德文！我以後要當科學家。」媽媽聽了驚訝得不得了，難道聖誕節時送的那一本『量子物理學』這麼的勵志？讓孩子馬上領悟到，想學物理，數學不好，是沒有希望的，於是發奮圖強起來，現在喜歡數學了？
然而，孩子在學校的表現的確與以往有所不同。最近孩子興沖沖地回家告訴媽媽，老師要他參加數學袋鼠比賽，咦！這個孩子在另一個國家不是被評估有數學學習障礙嗎？不是被評定語言資優而進入英語資優群組嗎？現在怎麼完全倒反過來了呢？數學障礙不但治好了，還能夠參加數學比賽？媽媽心中不禁問號一連串。賢明的家長，如果家中寶貝數學成績不好，不一定是天生欠缺數學細胞，可能是某些外在的因素所造成的，這些話說來，又很長了，留待下回再分享吧！